薇可歪兒

雜食,產量少,生產線超長(。
請告訴我你喜歡我。

[誠臺] 舊痕(下)

包紮好傷口後,蘇老醫生慢條斯理收拾自己的箱子,他轉頭對站在一旁的明鏡和明樓低聲說道,可能是失血再加過度緊張導致昏厥,手臂幾處劃傷和明臺小少爺的情況相似,輕微皮肉傷無大礙,抹個三五天藥就沒事了,倒是鼻梁上這口子較深,邊緣也不平整,所幸不寬,雖有縫合處理,但日後免不了要留道小疤。

兩人連忙道謝,由明樓送蘇老醫生離開,步出房門時瞧見小傢伙已讓玉春換了身乾淨衣物上好傷藥,腦袋垂得低低的坐在走廊地板上。待老先生搭車離去,明樓返回房門口,蹲下身捏了捏么弟的下巴。

「怎麼啦?」

「是我推的阿誠哥,讓他流了好多血。」明臺抬起頭看著他,眼淚又掉了下來,「大哥,如果明家只能有一個孩子,就把我丟掉──」

「說什麼胡話!」明樓伸出長指狠狠彈了弟弟額頭一記。

想起看見明臺滿身是血,哭著跑進後院時,明樓生平第一次有腿軟發暈的感覺,連手裡的茶杯都嚇得掉在草地上。

他將雙手背在身後,努力抑制自己抬手再敲一記。

「嗚嗚大姊──」明臺疼得淚花亂轉,摀著吃痛的額頭爬起身奔進房裡,抱住正拿手絹輕輕擦拭明誠臉頰的明鏡,「都是我的錯嗚嗚嗚大姊──」

明鏡安撫么弟,說讓孩子把玩鋒利的東西她也有過失,明樓則道不該讓阿誠獨自拿著過重的玻璃瓶裝水,自己責無旁貸。

號哭聲驚醒明誠,他吃力地睜眼,身旁兩位家長滿面愁容,尤其明樓的眉頭擰得像條能絞出水的帕子,他忍痛細聲開口:「大哥大姊對不起……是我不小心……不是小少爺的錯……」

明臺哭得更大聲了。

 

隔日一早蘇醫生又被急召至明家大宅出診,小少爺哭了一夜還有些著涼,開始發高燒。

明鏡讓弟弟接手照顧明誠,她則在明臺床邊照看,更換冰涼的溼毛巾降溫、擦澡、餵飯餵藥,玉春在兩間房忙進忙出,擔心大的過於操勞,隨小的一同倒下。

 

「大哥,明臺沒事吧?」明誠倚靠身後枕頭,端起放涼的瓷碗,為了不扯到傷處小口吃著,濃郁的雞蓉粥是玉春熬煮幾個鐘頭的成果。

「沒事,受了點風寒吧。」明樓摘下眼鏡,闔上手中的法文讀本,「看你傷成這樣,小傢伙直嚷是他害的,哭得可傷心了。」

「那時是我說錯話了,不是小少爺的錯。」

「阿誠,雖然名義上身分不同,但你們都是明家的孩子。」明樓神情有些嚴肅,「不需要無端地貶低自己,也不需要刻意把他當作少爺對待。」

「我知道,謝謝大哥,我、我沒有刻意呀……」

明樓挑挑眉,「進明家那一日,我說的可是今後你就有了長姊和兄弟,怎麼還聽你喚他『小少爺』?」

「叫小少爺不好嗎?但您和大姊經常叫明臺小少爺呀。」明誠眨眨眼,有些困惑,「大姊不時也會叫您大少爺。」

那是大姊有情緒了才會這麼叫。明樓有些尷尬語塞,他看著明誠的臉,確認其中沒有參雜任何負面意涵,敢情只將這當作是暱稱?於是他輕拍小孩的頭,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明家小祖宗昏沉地哭哭躺躺好些天後,人才稍微清醒些。

「青團,要吃嗎?大姊趁你午覺,特地去了趟沈大成買回來的。」明誠站在床側,笑著伸出手上的油紙包。

見明誠鼻梁上還帶著縫線,明臺抓住他的手又開始抽抽噎噎,「要嗚──」

邊哭邊吃,眼淚讓散發艾草香的青團變得甜裡帶鹹。

「疼不疼啊阿誠哥?留疤怎麼辦呀阿誠哥?」

其實那道傷口與以往惡毒的凌虐打罵相比,還真有些微不足道。明誠清清喉嚨,覺得小孩兒又哭又嚼又忙著講話的樣子實在有趣,但他也知若笑出聲來,興許小祖宗又要鬧脾氣了。

「不疼了,男孩子有疤沒關係的,何況蘇老醫生說這疤不會太明顯。」

明臺撲上前抱住他,他手快地連忙接住那顆咬了一半差點滾落地上的青團。

「對!男孩不怕有疤,我眼睛上也有疤的,以後要是有人笑話你,我就把他們都打跑!幫你打一輩子!」

「有人笑話過你嗎?」明誠皺起眉。

「沒有呀,可大哥是這麼跟我說的。」

明誠失笑,大哥老說大姊過於溺愛云云,在他看來他們是半斤八兩,就快把弟弟寵得飄上雲端去了。

「謝謝,但你還是先站穩腳步吧,別老是東晃西晃又摔倒,大哥大姊可擔心你了。」

「對不起,阿誠哥。」明臺把臉埋在他胸前,抹了一大把鼻涕眼淚悶悶地說。

明誠覺得那聲音像是從自己肚裡傳出來似的,他停止胡思亂想,伸手拍拍小少爺的頭,「我那時想得不周全,說錯話傷了你,對不起。再睡會吧,晚飯時我來叫你。」

明臺接過明誠手裡那顆青團,擱到一旁的矮櫃上,小小身子往床裡挪了挪,拉著他的手搖來搖去,笑得彎彎的眼睛像是藏了無數星斗在其間。

「你還病著呢。」

明誠無奈看著已然縮在邊角、將一半空床讓給他的明臺,那張滿是期待的小臉讓他只能認命脫了鞋坐上床。

「睡進來一點,別向後翻下去了。」

「嘿嘿嘿嘿──」

明臺邊笑邊扭呀扭地湊近他。

「阿誠哥,你怎麼會來明家的?頭次見你怎麼渾身是傷呀?」

仔細斟酌說詞,明誠緩緩開口,「我之前遇到很不好的事,沒了家人,大哥大姐知道後便把我帶回來了。」

明臺差點衝口問出桂姨的去向,但小腦袋轉了轉玉春和明誠當時在廚房說的話,想著說不準桂姨就包括在那些「不好的事」裡頭,於是打消所有好奇的念頭,愈加緊緊握住明誠的手。

「那跟我是一樣的嘛!現在你又有家人啦,我的大哥大姊也是你的大哥大姊,而且你還有我呢阿誠哥!」

明誠愣神好一會兒,小心地回握那只溫熱的手,「你也有我,小少爺。」

 

傍晚時,明樓在明誠的房間撲空,轉而到么弟這兒尋人,打開房門便看見兩個小傢伙頭靠頭手牽手地睡得熟乎。他抿起唇笑著搖搖頭,這可怎麼辦才好?該跟大姊說晚飯只有他們姊弟倆共同面對滿桌玉春特製補品了嗎?

 

後來矮櫃上那半顆青團哪去了呢?明臺不知道,明誠也不知道,明樓在一旁專注地看著報紙輕咳一聲。

 

再往後過了許久許久,在某個星月無光的晦暗深夜,滿身血痕的明臺在明誠短暫堅定的擁抱中瞬時憶起這樁舊事。

「謝謝阿誠哥。」

「站穩了,別晃。」

那人說完旋即走回遠處,背脊直挺、步伐決絕。當槍口瞄準自己,鮮血自胸膛噴濺而出,明臺倒在荒煙蔓草之間,靜靜地仰望塗上濃重豔紅的漆黑夜空,卻未曾懼怕。

 

哎!明臺痛縮,從遙遠的記憶中回神。

不過是剁支蔥也能在手指上劃道口子?近來工作進入蟄伏期,久未活絡筋骨,生疏得連把菜刀都能暗算自己了。自嘲地扯扯嘴角,吮著指尖沁出的血珠,將刀丟在砧板上倚靠身後的木桌,他想還是老老實實吃白煮麵吧,白煮麵加了再多蔥花也不會變得更高級的。幸好還有李爺的酸炒辣椒,再燙把綠葉、拌點醬油足矣。

聽見外頭傳來沉穩的敲門聲,他嘖嘖口中的鐵鏽腥味,該是胡同裡的誰又來借鹽要糖了吧。將煮透的麵條撈進瓷碗,明臺擦乾手上的水漬走出去應門。幾枝杜鵑在窗邊的水瓶裡開得特別好,他腳步未停,抬手輕輕撥過粉嫩的花瓣。

一年初始又逢春,只是明臺已不再期待任何開端,他更想要一只錨、一口港、一個終點。

 

他在門前詢問來人是誰,對方沒有回應,於是他戴上眼鏡,謹慎地拉開木閂推門探看,而後那瞬間,明臺好似忽然明白了。

也許那些痛楚、那些傷痕、那些曾經流淌漫延的殷紅血液,以及自己面前這個人,自始至終都是緊緊相繫的。

晚霞夕照,為挺拔的背影鍍上一層瑩亮柔和的釉,即便外形抽高、年歲增長,這身影在他心裡卻是不曾改變。那人負手轉身朝他微笑著,雙眸澄澈如昔,只是經過如此漫長的歲月之後,自己在他眼中是否仍如記憶裡的模樣?目光觸及直挺鼻梁上那道淺得就要看不見的疤痕,明臺忍不住低下頭。

見他如此,明誠沒說什麼,走進簡陋的前院反身將木門關上,從大衣暗袋裡取出一只信封遞到他面前。

明臺伸手接過,想著其中的內容,可能是幾條將要消逝在他手中的生命,也許是一道再度遠行的指令,又或者……會是一紙允許船隻永久停泊的批示……他有些不安的抬頭看向明誠,而明誠溫柔地輕輕點了點頭。明臺緊緊抓著信封,眼眶泛紅發熱,他得深呼吸數次,才能壓抑顫抖的嗓音緩緩開口。

 


「謝謝阿誠哥。」

 


「回家吧,小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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