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可歪兒

[靖蘇/殊琰/藺流] 夢梅 柒 (完)

柒、

「小殊！」

蕭景琰驚懼地睜眼，床柱上的紗帳正微微飄動。他伸手抹臉，觸及額間沁出的溼涼冷汗，才發現自己仍急喘氣，心跳似戰鼓般劇烈震盪。掀被起身坐在床沿，長髮遮面，壁上幾盞燭火在滿室漆黑中搖曳，他有些茫然。

久違的夢見了小殊。

身旁那人衣鬢間少了長年縈繞的藥香，言行顰笑卻依然熟悉。蕭景琰低頭盯著自己的雙掌，上頭布滿長年征戰廝殺、劍鞘弓弦所留下的繭與疤，這手好似才剛端起熱燙的瓷杯、剝開酸甜的橘子、覆上那不再冰涼的面頰、碰觸微勾的唇角……

很真實啊。蕭景琰閉上眼，心緒僅只洩漏在緊握得發顫的拳間。窗外已透著闇藍，似是不久就要日出，他在寂靜中坐著，等待天明著裝，被百官上呈的奏摺包圍，任國政民生占據心神，日復一日。

枯坐了會兒，他想在早朝前得空向母后請安也是好的，正欲站起喚人，指尖卻觸及一瓣柔軟，不由得回眸瞧，只一眼便又讓他愣神。

蕭景琰在昏暗的燭光中，睜大眼瞪著鋪上的白梅。

不是夢。

再度伸手碰了碰那瓣梅，確認不是自己的幻覺也並非眼花，他將梅瓣輕輕捻起，彷彿那是方從天際落下的剔透冰雪，稍一不慎便會融於指尖自此消逝。蕭景琰小心翼翼下床，也顧不得穿鞋，踩著寒涼的地板，走至床旁的紫檀木架前，敲開暗格機關，取出裡頭的小木盒，將花瓣置於盒中那顆碩大圓潤的珍珠之下，再闔上蓋子放回原處，動作慎重虔誠。

「這是你欠我的。」

梅長蘇說完這句話後微微笑著轉身離去的表情，其實蕭景琰當下並不完全看透，直到出征前夜在宮牆上話別，他觸摸到梅長蘇溫熱的雙手，明白眼前這人不會再回來的剎那。

他想那時自己的臉上大抵掛著相同的表情。

蕭景琰不只一次想著，也許當時該不惜一切代價緊握那雙手，但又覺得無論如何是爭不過他的。這傲氣飛揚的小霸王啊，即便容顏外貌大改，骨子裡與生俱來的執著任性倒未曾蛻去，就這麼帶走林殊也帶走了梅長蘇，留下自遙遠東海攜回的珍珠。

終究還是兩兩相欠。

那把朱紅色的弓如今懸在武英殿中，蕭景琰商議政事、批閱奏摺時偶爾抬頭看上一眼。

蒙摯在離京整飭北境邊防前曾說，小殊相信他會堅守意志，成為一個明察忠奸、清明公允的好皇帝。蕭景琰也堅信自己做得到，但他仍想時刻將那分信任揣在心中，想日後在黃泉、在來生相遇時，能坦然面對瞞得他最苦的那人。所以蕭景琰其實很害怕，怕黃泉冥土皆為虛妄，此後千萬年，世上再無林殊、再無梅長蘇。而梅樹下許諾的那句「當然」，他也是不敢相信的。

窗外飄來一陣清冽暗香，將他自沉思中牽回。

莫不是專程回來騙我吧？

蕭景琰勾起唇角。是又如何？爭不過。

「陛下起得甚早。」高湛見蕭景琰赤足立於木架前有些驚訝，隨即擔心道：「清晨寒涼，陛下應注意保暖安康才好。」

「故人入夢，早早便醒了。」

高湛看了看他的神情，慈祥笑著，「想必是好夢吧？」

「很好。」

登基不久的新任梁帝微笑點頭，讓已服侍三朝的內監總管恍然又見著那段短暫的太平年歲，彼時七皇子還是個愛笑的淳厚少年，與林家那位小殊經常隨著皇長子出入宮中，兩人身影一紅一白，帶領一群小蘿蔔頭在園中四處玩耍，女眷笑語連連，先帝與眾皇親賞景論事，就像個和樂的大家族，彷彿能夠就此靜好。

只是這宮牆裡，事事從不由人，和樂靜好僅若曇花一現。

蕭景琰在宮中很少乘坐步輦，初時移駕總是自顧自地直行，苦了左右內侍慌張追趕也不敢出聲，等他終於發現身後眾人經常呼吸急促面色鐵青，才漸漸學會放慢腳步，融入身為君王的節奏。

待高湛不放心的再為他披上一件黑裘後，蕭景琰步出寢宮，天色微亮、濕氣仍重，吐息皆是重重白霧。長廊邊佇著一排紅梅，芳香輕淺，他且看且行，而後猛然止步，停在原地許久。

高湛轉頭望向蕭景琰直直盯著的地方，只見梅樹在晨光曚曨的雪地中猶然嬌豔似火，此外並無異樣，他上前一步低聲詢問：「怎麼了，陛下？」

「……你可信魂魄之說？」

饒是機敏如他，也不由得愣了一會兒，「這……雖未曾親眼所見，但多少是信的。」

「朕方才，似乎看見蘇先生立於梅樹下。」

蘇哲，梅長蘇，曾經名震金陵的麒麟才子，歿於去年寒冬。

高湛是明白人，默默將所有事映在眼底，不該知道的，他便會裝作毫不知情。

只是有些話，應該，但說無妨吧。

他又想起記憶中那對氣宇軒昂的少年。

「也許是蘇先生心中掛念，才回來看看的。」

蕭景琰聽了這話，凝視著那一株株嫣紅，又站立良久。

「命人折來兩枝梅吧。」

「是。」

請安時，蕭景琰講述了前夜的夢境，並將梅枝呈到母親手中，太后細細聆聽，沉靜端莊的臉龐輕淺笑著。然後皇帝帶著另一枝梅到承乾殿早朝，開啟憂國愛民、勞心傷神的又一日。

那晚高湛將梅枝插在一只裝了水的瓷瓶中，置於床畔，讓這繚繞心弦的清香伴陛下安穩入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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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個小後記。

正文就這麼完結了，可能有些沒頭沒尾，本來不過是個小小極短篇，沒想到它一路生長，起初我只是想寫在蘇哥哥離去後，想念他的人們將如何繼續「生活」，而不單只是「活著」。

其實我滿喜歡原著的結局，雖然當初看的時候心很痛，覺得隔壁幾國你們很煩一定要挑這個時候一起打仗嗎不能好好排隊一個一個單挑嗎？！(X) 但也因為如此，梅長蘇在我心裡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記。我想這對故事中那些愛他的人們也是一樣的。

而我對他們的堅強程度莫名有信心，所以這篇才想順著原著結局走，並沒有要自行設定成為廣義上的HE的意思。有些朋友覺得本篇內容是虐心發刀走向，但我單方面宣布為治癒向不這麼認為就是了。

預想中還有一章番外，不過我猜可能要等等了，因為我寫東西真的超級慢而且有另一篇正在插隊中（喂）

謝謝一路點下小紅心小藍手的各位，我自知文筆風格一向淡然，沒有起伏跌宕也不香豔火辣XD 所以各位在茫茫文海(XD)中給予的肯定都會令我快樂飛天(?)的喔。有什麼想說的想問的也別害羞來留言吧：）